茶馆 摘要
话剧卷
产生的时候是最重要的,之后又拥有持久的影响力,一代一代有它的读者,甚至迷恋者;它值得人们再三品味,可以不断感受、不断验证、不断有新的发现,即所谓说不完的莎士比亚,具有永恒的魅力。
谈现代长篇小说的生成,你不能越过他;回顾现代讽刺幽默精神,离不开他。讲到中国话剧民族化,自然不可绕开老舍。
上个世纪二十年代,在老舍最早的两部作品刚刚问世的时候,朱自清先生就引用过当时报纸的广告语:“这部书使我们始而发笑,继而感动,终于悲愤了。”
在西方,市民社会是独立于国家的一个领域,是由契约关系联结的社会空间。中国市民社会大约兴起于北宋时期,与西方一致,它是城市商品经济发达到一定水平的产物,但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完整的西方意义的市民社会,因其从未脱离过国家政权的束缚。
老舍的文学,是表现北京老市民社会衰败的活的标本,它写尽了封闭的、妥协的、灰色市民的形形色色,特别是下层贫苦市民的日常挣扎。
那么,批判这样的市民社会的思想意义,就变得相当广大。长篇《骆驼祥子》,中篇《我这一辈子》、《月牙儿》、短篇《上任》等,正是老舍所提供的描写城市贫民与下层市民社会的力作。
读者可以读出,连虎妞也是祥子毁灭的因素,祥子本人也是毁灭自己的缘由。
“巡警和洋车是大城市里头给苦人们安好的两条火车道”。《月牙儿》在老舍小说里是个异数,高小毕业(对旧日的女子已经是不低的学历)的少女“我”百般走投无路,最后沦为暗娼,知识女性仍逃不脱与贫民母亲一样的下场。
“江湖”黑道是市民社会的一个复杂层面,而且是盘根错节的下层。
《正红旗下》的众多破落旗人已经在贫困线上整日挣扎,却并不自知,躲着债照样有滋有味地养鸟、放风筝、小年放爆竹。将以上这几篇小说综合起来,老舍点到了我们民族根性中最顽劣的一面;因循,保守,蒙昧,知足,萎缩,退婴,中庸,随遇而安,死活要脸,欺软怕硬,怯懦胆小。
他不是要为旧的殉葬,他只是不无哀痛地表现了老派市民于新旧交替中,自尊地保持自己人格的那一点精神。老舍所处的时代,北京市民社会已经到处呈现出农业文明全面瓦解的特征。老舍的作品提醒人们,在文明进步中勿忘守住一些根本的东西,以免在向世界开放的时候,因浮躁而失了灵魂。
比如一天,“读到老舍先生的一篇短短散文时,环转如珠,流畅如水,真有不可形容的妙处”(沈从文,《谈朗诵诗》)。
概述的文字可读《骆驼祥子》开头关于北平车夫派别的那几个段落;人物对话可读《茶馆》第一幕;动作场面可读《断魂枪》里沙子龙徒弟王三胜练刀、王三胜耍枪被孙老者三截棍打败、孙老者为学艺主动在沙子龙院子里打了套查拳共计三段。只要将老舍的作品读出了声,真能体会到他的文学语言的字字珠玑,虎虎生风!
话剧虽仅收了一部,但老舍以小说家的资格、特性在抗战期间始写剧本,有的是能读不能演的,到写出《茶馆》的当儿,确实达到了巅峰状态。
各处都贴着“莫谈国事”的纸条。
耳上夹着几张小纸片。进来。
王淑芬:也不能那么说!三爷你看,听说西直门的德泰,北新桥的广泰,鼓楼前的天泰,这些大茶馆全先后脚儿关了门!只有咱们裕泰还开着,为什么?不是因为栓子的爸爸懂得改良吗?
珍馐美味 xiu-1
常四爷:瞧着给,该给多少给多少!
评注:常四爷应该是茶馆中,人气很高的任务。
常四爷:…… 现在,每天起五更弄一挑子青菜,绕到十点来钟就卖光。凭力气挣饭吃,我的身上更有劲了!什么时候洋人敢再动兵,我姓常的还准备跟他们打打呢!
小说卷 —— 正红旗下
评注:这篇小说算是写得最吸引人的,后面有些文章,第一人称的,看着不是滋味。不由得让我回忆自己成长路子,是不是存在让人误会的地方。仔细想来,是真没有。父母都国企的,老实本分。我认为,他们属于干什么事,领导都能感知出来的。对父母的职业生涯,Jingyi 实在不满意,但是他们工资高,国企标准 —— 缺点是不见涨。我的职业路径,基于父母的选择,我评估了一下自己能耐,作出的选择,和任何其他人无关。
以下是正红旗下的摘抄。
大街上没有电灯,小胡同里也没有个亮儿,人们晚间出去若不打着灯笼,就会越走越怕,越怕越慌,迷失在黑暗里,找不着家。有时候,他们会一个地方转来转去,一直转一夜。按照那时代的科学说法,这叫做“鬼打墙”。
不幸,有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来一阵风暴。风暴一来,她的有神的眼睛就变成有鬼,寒光四射,冷气逼人!
当她真想吃的时候,她会买些冒充樱桃的“山豆子”,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,既便宜又过瘾。不管怎么说吧,她经常拉下空,而且是债多了不愁,满不在乎。
于是,她的几十套单、夹、棉、皮,纱衣服,与冬夏的各色首饰,就都循环地出入当铺,当了这件赎那件,博得当铺的好评。
我曾问过他是否会骑马射箭,他的回答是咳嗽了一阵,而后马上又说起养鸟的技术来。…… 是的,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武官,而把毕生的精力都花费在如何使小罐小铲、咳嗽与发笑都含有高度的艺术性,从而随时沉醉在小刺激与小趣味里。
他们也创作,大量地创作,岔曲、快书、鼓词等等。 …… 美中不足,他走票的时候,若遇上他的夫人也盛装在场,他就不由地想起阎王奶奶来,而忘了词儿。…… 艺术的熏陶使他在痛苦中还能够找出自慰的办法,所以他快活 —— 不过据他的夫人说,这是没皮没脸,没着没臊!
大姐的两把头往往好几天不敢拆散,就那么带着那小牌楼似的家伙睡觉。梳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,万一婆婆已经起床,大声地咳嗽着,而大姐还没梳好了头,过去请安,便是一行大罪!
姑母是不轻易发善心的,她之所以情愿帮助大姐者是因为我们满人都尊敬姑奶奶。她自己是老姑奶奶,当然要同情小姑奶奶,以壮自己的声势。
生活的意义,在他们父子看来,就是每天要玩要,玩得细致,考究,入迷。
这些小事情,他都极用心地去作; …… 他就从新设计,以期出奇制胜,有所创造。
在家庭经济不景气的时候,他们不能不吵嘴,以资消遣。
在这个日落西山的残景里,尽管大姐婆婆仍然常常吹螃她是子爵的女儿、佐领的太太、可是谁也明白她是虚张声势,威风只在嘴皮子上了。
姑母和大姐的婆婆若在这种场合相遇,她们就必须出奇制胜,各显其能,用各种笔法,旁敲侧击,打败对手,传为美谈。办理婚丧大事的主妇也必须眼观六路、耳听八方,随时随地使这种可能产生严重后果的耍弄与讽刺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。
至于服装首饰呢,用不着说,必须格外出色,才能压得住台。
我们的铁杆儿庄稼虽然依然存在,可是逐渐有点歉收了,分量不足,成色不高。
除了我大姐没有随便赊东西的权利,其余的人是凡能赊者必赊之。
香烛店与茶庄都讲现钱交易;概不赊账。
虽然我们的赊账范围并不很大,可是这已足逐渐形成寅吃卯粮的传统。
假若出了意外的开销,像获得作娶亲太太之类的荣誉,得了孙子或外孙子,还债的能力当然就减少,而亏空便越来越大。因此,即使关下银子来,母亲也不能有喜无忧。
可是,赶巧了,父亲正去值班,而衙门放银子,母亲就须亲自去领取。
她抓些铜钱当算盘用,大点儿的代表一吊,小点的代表一百。 …… 心想:对油盐店多说几句好话,也许可以少还几个。
她不喜欢低三下四地向债主求情;还!还清!剩多剩少,就是一个不剩,也比叫掌柜的或大徒弟高声申斥好的多。
左方的钱码比右方的多着许多!母亲的鬓角也有了汗珠!
二姐提出具体的意见:“咱们多端点豆汁儿,少吃点硬的;多吃点小葱拌豆腐少吃点炒菜,不就能省下不少吗?”
她常常想去向便宜坊老王掌柜那样的老朋友们说说,给她一点活计,得些收入,就不必一定非喝豆汁儿不可了。二姐也这么想,而且她已经学的很不错:下至衲鞋底袜底,上至扎花儿、钉钮绊儿,都拿得起来。
她并且这么推论:既是送绵羊可以得钱粮,若是赠送骆驼,说不定还能作王爷呢!到后来,我懂了点事的时候,我觉得二姐的想法十分合乎逻辑。
可是,姑母绝对不许母亲与二姐那么办。 …… 她的大道理是:妇女卖苦力给人家作活、洗衣裳,是最不体面的事!
是,她到了五十岁左右还是那么于净体面,倒仿佛她一点苦也没受过似的。
按照那年月的规矩,姑奶奶作月子,须由娘家的人来服侍。这证明姑娘的确是赔钱货,不但出阁的时候须由娘家赔送四季衣服、金银首饰,乃至箱柜桌椅,和鸡毛掸子;而且在生儿养女的时节,娘家还须派人来服劳役。
他长得短小精悍,既壮实又秀气,既漂亮又老成。
这样的一个安,叫每个接受敬礼的老太太都哈腰儿还礼,并且暗中赞叹:我的儿子要能够这样懂得规矩,有多么好啊!
他请安好看,坐着好看,走道儿好看,骑马好看,随便给孩子们摆个金鸡独立,或骑马蹲裆式就特别好看。
是的,他的前辈们不但把一些满文词儿收纳在汉语之中,而且创造了一种轻脆快当的腔调;到了他这一辈,这腔调有时候过于轻脆快当,以至有时候使外乡人听不大清楚。
按照我们的佐领制度,旗人是没有什么自由的,不准随便离开本旗,随便出京;尽管可以去学手艺,可是难免受人家的轻视。
同时,吃空头钱粮的在在皆是,又使等待补缺的青年失去有缺即补的机会。我姑母,一位寡妇,不是吃着好几份儿钱粮么?
总会有人,像二哥,多看出一两步棋的。
在我降生前的几个月里,我的大舅、大姐的公公和丈夫,都真着了急。他们都激烈地反对变法。
一变法,旗人就须自力更生,朝廷不再发给钱粮了。
老哥俩又讨论了许久,毫无办法。于是就一同到天秦轩去,要了一斤半柳泉居自制的黄酒,几个小烧(烧子盖与炸鹿尾之类),吃喝得相当满意。吃完,谁也没带着钱,于是都争取记在自己的账上,让了有半个多钟大。
至到了鸽子市上,以识他的那些贩子们一日一个多甫大爷,反倒卖给他两对鸽铃,一对风头点子。
是很早就起床,梳洗完了就要吃,吃完了发困可以再睡。
第二是:虽然她的持家哲理是;放胆去赊,无须考虑怎样还债;
“穷事儿穷对付,就求个一团和气!是不是?老太太!”见没把姑母惹翻,急忙接下去。
好祝福我不久就成为一个不受饥寒的伟大人物。
后来,我每逢不好好地睡觉,母亲就给我讲怎么到门外叫黑小子、白小子的经过,我便赶紧蒙起头来,假装睡去,唯恐叫黑、白二小子看见!
倒由多甫自己说出来:把房契押了出去,所以过了个肥年。
每逢定大爷想吃熏鸡或烤鸭,管事的总是照顾王掌柜,而王掌柜总是送去两只或三只,便在账上记下四只或六只。
四叔也回答得好:“不!赶明儿我自已拿个碗来,存在这儿!”
他只知道外国很厉害。可是不管外国怎么厉害,他却有点不服气。因此,他佩服十成。
二哥以为这样扯关系,可以彼此更亲热一点;哪知道竟自碰了回来,他的脸红起来。“我,我在理儿!”
每逢他路过教堂:他便站住,多看一会儿;越看,心里越别扭。
多二爷常到便宜坊来买东西,非常守规矩,是王掌柜所敬重的一个人。
多二爷在旗下衙门里当个小差事,收入不多。
多二爷总是笑着摇摇头:“不,老掌柜!我一辈子不拉亏空!”
他入了基督教。全家人都反对他入教,他可是非常坚决。
我还没忘了天使,天使也没忘了我,又给我托了个梦:'老牛有生机’。这可不大好办!你看,田鸡可以白捉,牛可不能随便拉走啊!
这是点真学问!你记住,牧师专收有罪的人,正好像买破烂的专收碎铜烂铁。
教会不救有罪的人,可救谁呢? …… 自从他当上牧师那天起,他就决定毫无保留地把真话都张什么呢?禀明上帝,而把假话告诉牛牧师。不管牛牧师说什么,他总点头心里可是说:“你犯错误,你入地狱!上帝看得清楚!”
想到这里,他不由地也想起舅舅的话来:“对中国人,别给他一点好颜色!你越厉害,他们越听话!”
有些教友呢,家道不怎么强,而人品很好。他们到时候就来礼拜,而不巴结牧师。 …… 所以在喊地狱的时候,他总看着他们--你们这些自高自大的人,下地狱!下地狱!他最喜爱的是多老大这类的人他们合乎标准:穷,没有一点架子,见了他便牧师长,牧师短,叫得震心。
不论是在讲坛上,还是在日常生活中,他都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。他没有什么学问,也不需要学问。他觉得只凭自己来自美国,就理当受到尊敬。
你们都是罪人,只是上帝能拯救你们!说这些话的时候,他的脸便红起来,手心里出了汗。
“是呀,我不敢说我比别人好,也不敢说比别人坏,我可是多少有点良心!”
在外省,连知府知州知县都最怕遇上这种事,他自己不过是个旗兵,而且是在北京。
正好油饰门面,发了财的铺户的匾额与门脸儿都添上新的色彩。
他知道,多甫一玩起来便心无二用、听不见也看不见旁的,而且过厌有人闯进来。见鸽子都安全地落在房上,他才敢开口:“多甫,不错呀!”
他看不上多甫那个虚假劲儿:明知自己不行,却还爱说大话,只图嘴皮子舒服。即使他真想打群架,那也只是证明他胡涂。
二哥拿着远年的杏仁粉,请安道谢,告退。出了大门,打开包袱,看了看,顺手儿把小盒扔在垃圾堆上 —— 那年月,什么地方都有垃圾堆,很“方便”。
可是暗中同意那些富贵双全的老爷们的意见:忍口气,可以不伤财。是的,洋人不过是要点便宜,给他们就是了,很简单。
官儿们不管老百姓的事,老百姓只好自己动手!就是这么一笔账!
二哥听得出来,定大爷什么都知道一点,什么可也不真在行。
他自己的话,大致可以分作两种:一种是日常生活中用的,里边有不少土话,歇后语,油漆匠的行话,和旗人惯用的而汉人也懂得的满文词儿。他最喜欢这种话,信口说来,活泼亲切。另一种是交际语言,在见长官或招待贵宾的时候才用。
使二哥不大高兴的是:第一,定大爷的口里还有不少好儿年前流行而现在已经不大用的土语。这叫他感到不是和一位青年谈话呢。听到那样的土语,他就赶紧看一看对方,似乎怀疑定大爷的年纪。第二,定大爷的话里有不少虽然不算村野,可也不算十分干净的字眼儿。
表面上定大签很随便,很天真,可是心里并非没有自己的一套办法。这套办法必是从日常接触到的达官贵人那里学来的,似乎有点道理,又似乎很荒唐。 …… 他急于告别,一来是他心里不大舒服,二来是很怕定大爷再提起叫他去办学堂。
他讨厌他们,鄙视他们,可又非跟他们打交道不可。没有他们,他的饭锅也就砸了。他觉得这是上帝对他的一种惩罚! …… 他自己算哪道西洋人呢?他几乎要祷告:叫定大爷成为他的朋友,叫他打入贵人、财主的圈子里去!
眼睛多进来请示,轿车已到,可否前去赴宴?平时,牧师极看不起眼睛多。
他不由地想到:他若有朝一日发了财,就必用许多中国仆人,都穿一种由他设计的服装,都戴红缨帽。他看着那顶破帽子咔咔了好几声。
眼睛多雇来的轿车相当体面。这是他头一天到车口@上预定的,怕临时抓不着好车。
给洋人当跟随,满足了他的崇高愿望。
小说卷 —— 我这一辈子
话往回来说,我所受的苦处给我打下了作事任劳任怨的底子,我永远不肯闲着,作起活来永不晓得闹脾气,要别扭,我能和大兵们一样受苦,而大兵们不能像我这么和气。
我并没等谁劝告我,不但戒了大烟,而且把旱烟袋也撅了,从此烟酒不动!我入了“理门”。入理门,烟酒都不准动;一旦破戒,必走背运。
凡是一门手艺,都得随时改良,方法是死的,运用可是活的。
在我这一辈子里,我仿佛是走着下坡路,收不住脚。心里越盼着天下太平,身子越往下出溜。
一个人好,大家都好,这点好处才有用,正是如鱼得水。一个人好,而大家并不都好,个人的好处也许就是让他倒霉的祸根。精明和气有什么用呢!
在给人家糊棚顶的时候,我是个土鬼;回到家中一梳洗打扮,我立刻变成个漂亮小伙子我不喜欢那个土鬼,所以更爱这个漂亮的青年。
因为我久在街面上,懂得人情,知道怎样找出自己的长处与短处。
当兵要野当巡警要文明;换句话说,当兵有发邪财的机会,当巡警是穷而文明一辈子;穷得要命,文明得稀松!
我受了报应:第一件事,我丢了老婆,把我的嘴封起来一二年!第二件是我当了巡警。在我还没当上这个差事的时候,我管巡警们叫作“马路行走”,“避风阁大学士”和“臭脚巡”。
这两种教官的年纪上学问上都不同,可是他们有个相同的地方,就是他们都高不成低不就,所以对对付付的只能作教官。他们的人情真不小,可是本事太差,所以来教一群为六块洋钱而一声不敢出的巡警就最合适。
前面我已交代过了,当巡警是高不成低不就,不得已而为之。
阎王好作,小鬼难当,诚然!
六块钱饷粮,扣去三块半钱的伙食,还得扣去什么人情公议儿,净剩也就是两块上下钱吧。
花子装饿倒有点道理,我可就是想不出巡警假装酒足饭饱有什么理由来,我只觉
得这真可笑。
忽然,我听见一排枪!我立定了,胆子反倒壮起来一点;真正的危险似乎倒可以治好了胆虚,惊疑不定才是恐惧的根源。
我是个人,人怕死。
我明白了,这是兵变。
年轻的小伙子们,抢着了不少的东西,总算发了
邪财。
可是,我摸不着手枪枪在土匪和大兵手里呢。
明明看见了大兵坐了车不给钱,而且用皮带抽洋车夫,我不敢不笑着把他劝了走。他有枪,他敢放,打死个巡警算得了什么呢!
我一被派出来,就拔升为“三等警”、“招募警”还没有被派出来的资格呢!
巡夜呢,不过是绕着宅子走两圈,准保遇不上贼:墙高狗厉害,小贼不能来,大贼不便于来--大贼找退职的官儿去偷,既有油水,又不至于引起官面严拿;他们不惹有势力的现任官。
这个文章是这样的,你要是一月挣六块钱,你就死挣那个数儿,你兜儿里忽然多出一块钱来,都会有人斜眼看你,给你造些谣言。你要是能挣五百块,就绝不会死挣这个数儿。
你的钱越多,人们越佩服你。
我们一天老绕着那七块钱打算盘,穷得揪心。心要是揪上,还怎么会发胖呢?
可是人就是别入了辙,入到哪条辙上便一辈子拔不出腿来。
冯大人这个人心眼还不错,他很爱马爱面子,爱手下的人。我们一对他说,他马上答应了。这个,可是个便宜。不用往多里说。我们要是一个月准能在外边白吃半个月的饭,我们不就省下半个月的饭钱吗?我高了兴!
哼!新制服还没穿过三个月,冯大人吹了台,警卫队也被解散;我又回去当三等警了。
可是一直到这个时候,当了十年的差,我才升到头等警,每月挣大洋九元。
老给大家办事,一点起色也没有,平生连出头露面的体面一次都没有过。
他手下的弟兄都看出来,为什么不先解除了俘虏的武姜呢?他可就是不这么办,拍着胸膛说一点错儿没有。走到半路上,后面响了枪,他登时就死在了街上。
往上说,对上司们事事得说出个谱儿来;往下说,对弟兄们得又精明又热诚:对内说,差事得交得过去;对外说得能不软不硬的办了事。
什么缺德的事也没作过,可是受这么大的罪。一天到晚我叼着那根烟袋,里边并没有烟。
一次失业,就多老上三年,不饿死,也憋闷死了。
至于努力挡得住失业挡不住,那就难说了。
人家要私钱,我也要,我别再为良心而坏了事;良心在这年月并不值钱。
自己一年比一年的老,而家中的嘴越来越多,哪个嘴不得用窝窝头填上呢!
福海,自从成家以后,很知道要强。虽然他的本事有限,可是他懂得了怎样尽自己的力量去作事。
我拦住了他,因为怕事情不稳,一下子再教父子同时失业,如何得了。
可是穷人想要强,就往往只看见了钱,而不多合计合计。到那里,他就病了:舍不得吃药,及至他躺下了,药可也就没了用。
小说卷 —— 月牙儿
我不知道为什么新爸忽然走了。他上了哪儿,妈似乎也不晓得。妈妈还叫我上学,她想爸不久就会回来的。他许多日子没回来,连封信也没有。
我可以跑,假如我手中有钱。我最阔的时候,手中有一毛多钱!
我不像那些女同学,她们一天到晚注意别人别人吃了什么,穿了什么,说了什么;我老注意我自己,我的影子是我的朋友。
妈妈还洗过臭袜子,我连这个都作不上。
那些女同学与小磁人都跟我差不多,她们比我多着一点梦想,我比她们更直爽,肚子饿是最大的真理。
评注:如果社会真的这么评价女孩子,至少我在这个点上,还是很有梦想的。面对危险,我们是这么理解的。首先,每天都要按照计划,或者怀揣梦想(意味着有些会 out of to-do list)做事情。其次,与此同时,要有非常坚定的原则,去面对潜在的威胁和危险。不仅仅有策略,还要有真正的勇气。要不然,对所有人的威胁都是很大的。
我休息了,我到街上去走;无目的,乱走。我想去看看妈,她必能给我一些安慰,我想象着自己已是快死的人了。
最后,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,极不愿意而又不得不说的说,“走吧”!
评注:看这文章让我觉得很恶心,而且会 in a rage,提醒我自己,不仅仅是省钱,而是,自诩学了很多知识,怎么样去应用起来,让全世界去肯定你真的学到了那么多知识。
小说卷 —— 上任
作官有作官的规矩。他们是弃暗投明,那么,就得官事官办。八十元办公费应当他自己拿着。可是,洗脸盆是要买的;还得来两条毛巾。
盘算盘算家事,还有希望。薪水一百二,办公费八十 —— 即使不能全数落下 —— 每月一百五可靠。
可是月薪一百二,办公费八十。没法儿。
就凭自己的一百二十薪水,八十块办公。
八十块办公费,去了四分之三!
一百二的薪水也保不住,大概!
小说卷 —— 老字号
多少年了,三合祥没打过价钱,抹过零儿,或是张贴广告,或者减价半月;三合祥卖的是字号。多少年了,柜上没有吸烟卷的,没有大声说话的;有点响声只是老掌柜的咕噜水烟的咳嗽。
四个徒弟,都戴上红帽子,在门口,在马路上,见人就给传单。这还不够,他派定两个徒弟专管给客人送烟递茶,哪怕是买半尺白布,也往后柜让,也递香烟。
那年兵变,三合祥虽然也被一抢空,可是没像左右的铺户那样连门板和“言无二价”的牌子都被摘了走 —— 三合祥的金匾有种尊严!
他因三合祥、也为三合祥而骄傲。他给铺子去索债,都被人请进去喝碗茶。
他得和客人瞎扯,他得让人吸烟,他得把人诓到后柜,他得拿着假货当真货卖,他得等客人争竞才多放二寸,他得用手术量布 ——手指一捻就抽回来一块!他不能接受这个!
他有点空闲,便坐在柜里发愣,面对着货架子 —— 原先架上的布匹都用白布包着,现在用整幅的通天扯地地作装饰,看着都眼晕,那么花红柳绿的!三合祥已经完了,他心里说。
但是,过了一节,他不能不佩服周掌柜了。节下报账,虽然没赚什么,可是没赔。
小说卷 —— 断魂枪
只是在夜间,他把小院的门关好,熟习熟习他的“五虎断魂枪”。这条枪与这套枪,二十年的工夫,在西北一带,给他创出来:“神枪沙子龙”五个字,没遇见过敌手。
一跺脚,刀横起,大红缨子在肩前摆动。削砍劈拔,蹲越闪转,手起风声,忽忽直响。
还有第二卷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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