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书笔记 《茶馆》 II
这里是老舍的散文卷,坦率地说,话剧、小说、散文。好看程度排序,话剧,散文,小说。不过,文章嘛,还是看信息量的,所以我最近也犹豫呢 —— 希望提供有用的!
第一卷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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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卷 —— 想北平
言语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,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揭露在外面一些来。我之爱北平也近乎这个。
就伦敦,巴黎,罗马来说,巴黎更近北平 —— 虽然“近似”两字要拉扯得很远 —— 不过,假使让我“家住巴黎”,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感到寂苦。
是的,北平也有热闹的地方,但是它和太极拳相似,动中有静。巴黎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,所以咖啡与酒是必要的,以便刺激;在北平,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。
散文卷 —— 北京的春节
在腊八那天,人家里,寺观里,都熬腊八粥。这种特制的粥是祭神的,可是想一想,它倒是农业社会的一种自傲的表现——这种粥是用所有的各种的米,各种的豆,与各种的干果(杏仁、核桃仁、瓜子、荔枝肉、莲子、花生米、葡萄干、菱角米……)熬成的。这不是粥,而是小型的农业展览会。
在胡同里,吆喝是声音也比平时更多更复杂起来,其中也有仅在腊月才出现的,像卖完书的,松枝的、薏仁米的、年糕的等等。
儿童们忙乱,大人们也紧张。他们须预备过年吃的使的喝的一切。他们也必须给儿童赶快作做新鞋新衣,好在新年时显出万象更新的气象。
还有,旧社会里的老妈妈论,讲究在除夕把一切该切出来的东西都切出来,省得在正月初一到初五再动刀,动刀剪是不吉利的。这含有迷信的意思,不过它也表现了我们确是爱和平的人 ,在一岁之首连切菜刀都不愿动一动。
北京虽是城市,可是它也跟着农村社会一齐过年,而且过得分外热闹。
在旧社会里,过年是与迷信分不开的。腊八粥,关东糖,除夕的饺子,都须先去供佛,而后人们再享用。
散文卷 —— 大明湖之春
正是丁香乍开的时候,也就是下午两三点钟吧,屋中就非点灯不可了;风是一阵比一阵大,天色由灰而黄,而深黄,而黑黄,而漆黑,黑得可怕。
济南的三大名胜,名字都起得好:千佛山,趵突泉,大明湖,都多么向量好听!
东一块莲,西一块蒲,土坝挡住了水,蒲苇又遮住了莲,一望无景,只见高高低低的“庄稼”。艇行沟内,如穿高梁地然,热气腾腾,碰巧了还臭气哄哄。
桑先生那张画便是在北城墙上画的,湖边只有几株秋柳,湖中只有一只游艇,水作灰蓝色,柳叶儿半黄。
散文卷 —— 一些印象(节选)
诗的境界中必须有山有水。那末,请看济南吧。那颜色不同,方向不同,高矮不同的山,在秋色中便越发的不同了。
况且因为颜色的不同,那山的高低也更显然了。高的更高了些,低的更低了些,山的棱角曲线在晴空中更真了,更分明了,更瘦硬了。看山顶上那个塔!
设若单单是有阳光,那也算不了出奇。请闭上眼想:一个老城,有山有水,全在蓝天下很暖和安适的睡着;只等着春风来把他们唤醒,这是不是个理想的境界?
手里拿着本书,并不见得念;念地上的树影,比读书还有趣。
散文卷 —— 可爱的成都
到成都来,这是第四次。第一次是在四年前,住了五六天,参观全城的大概。 …… 这次 —— 第四次 —— 是受冯焕璋先生之约,去游灌县与青城山,由山上下来,顺便在成都玩几天。
我是北平人,而成都有许多与北平相似之处,稍稍使我减去些乡思。到抗战胜利后,我想,我总会再来一次,多住些时候,写一部以成都为背景的小说。 …… 对成都,真的,我知道的事情太少了;但是,我相信会借它的光儿写出一点东西来。我似乎已经看到了它的灵魂,因为它与北平相似。
成都还存着我们民族的巧手。我绝对不是反对机械,而只是说,我们在大的工业上必须采取西洋方法,在小工业上则须保存我们的手。 …… 成都人多数健谈。文化高的地方都如此,因为“有”话可讲。但是,这且不在话下。
这次,我听到了川剧,洋琴,与竹琴。川剧的复杂与细腻,在重庆时我已领略了一点。
散文卷 —— 宗月大师
穷困比爱心更有力量。
在我由私塾转入公立学校去的时候,刘大叔又来帮忙。 …… 他的财产有一部分是卖掉的,也有一部分是被人骗了去的。他不管;他的笑声照旧是洪亮的。
到我在中学毕业的时候,他已一贫如洗,什么财产也没有了,只剩那个后花园。不过,在这个时候,假若他肯用用心思,去调整他的产业,他还能有办法教自己丰衣足食,因为他的好多财产是被人家骗了去的。可是,他不肯去请律师。贫与富在他心中是完全一样的。…… 尽管他自己的儿女受着饥寒,尽管他自己受尽折磨,他还是去办贫儿学校,粥厂,等等慈善事业。
他居然出了家。在以前,他吃的是山珍海味,穿的是绫罗绸缎。他也嫖也赌。现在,他每日一餐,入秋还穿着件夏布道袍。这样苦修,他的脸上还是红红的,笑声还是洪亮的。 …… 他的学问也许不高,但是他所知道的都能见诸实行。
他穷,他忙,他每日只进一顿简单的素餐,可是他的笑声还是那么洪亮。
正像在三十五年前,他拉着我去入私塾那样!
他是宗月大师。
散文卷 —— 无题(因为没有故事)
假若过去的早晨都似地狱那么黑暗丑恶,盼明天干嘛呢?是的,记忆中也有痛苦危险,可是希望会把过去的恐怖裹上一层糖衣,像看着一出悲剧似的,苦中有些甜美。无论怎说吧,过去的一切都不可移动;实在,所以可靠;明天的渺茫全仗昨天的实在撑持着,新梦是旧事的拆洗缝补。
另一个是眼珠横着一移动,由微笑移动到微笑里去,在处女的尊严中笑出一点点被爱逗出的轻佻,由热情中笑出一点点无法抑止的高兴。
我没和她说过一句话,没握过一次手,见面连点头都不点。可是我的一切,她知道;她的一切,我知道。
散文卷 —— 我的母亲
姑母常闹脾气。她单在鸡蛋里找骨头。她是我家中的阎王。直到我入了中学,她才死去,我可是没有看见母亲反抗过。“没受过婆婆的气,还不收大姑子的吗?命当如此!”母亲在非解释一下不足以平服别人的时候,才这样说。是的,命当如此。母亲活到老,穷到老,辛苦到老,全色命当如此。她最会吃亏。
凡是她能作的,都有求必应。但是吵嘴打架,永远没有她。她宁吃亏,不逗气。当姑母死去的时候,母亲似乎把一世的委屈都哭了出来,一直哭到坟地。
但是,在作人上,我有一定的宗旨与基本法则,什么事都可将就,而不能超过自己划好的界限。
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师,把性格传给我的,是我的母亲。母亲并不识字,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。
我偷偷的考入了师范学校 —— 制服,饭食,书籍,宿处,都由学校供给。只有这样,我才敢对母亲提升学的话。入学,要交十元的保证金。这是一笔巨款!
我廿三岁,母亲要我结了婚,我不要。我请来三姐给我说情,老母含泪点了头。我爱母亲,但是我给了她最大的打击。时代使我成为逆子。廿七岁,我上了英国。
人,即使活到八九十岁,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。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,虽然还有色有香,却失去了根。有母亲的人,心里是安定的。
母亲的生日是在九月,我在八月半写去祝寿的信,算计着会在寿日之前到达。信中嘱咐千万把寿日的详情写来,使我不再疑虑。十二月二十六日,由文化劳军的大会上回来,我接到家信。我不敢拆读。就寝前,我拆开信,母亲已经去世一年了!
散文卷 —— 吴组缃先生的猪
我很着急,急中生智,主张给它点奎宁吃,恐怕是打摆子。大家都不赞同我的主张。我又建议把它抱到床上盖上被子睡一觉,出点汗也许就好了;焉知道不是感冒呢?这年月的猪比人还娇贵呀!大家还是不赞成。后来,把猪医生请来了。我颇兴奋,要看看猪怎么吃药。
马宗融先生的表大概是、我想是一个装饰品。无论约他开会,还是吃饭,他总迟到一个多钟头,他的表并不慢。
假若不是别人都困得不出一声了,他还想不起上床去。有人陪着他谈,他能一直坐到第二天夜里两点钟。表、月亮、太阳,都不能引起他注意时间。
大家都很高兴,我就又就棍打腿的骗了顿饭吃,并且提出声明:到冬天,得分给我几斤腊肉:组缃先生与太太没加任何考虑便答应了。吴太太说:“几斤?十斤也行!想想看,那天它要是一病不起……”大家听罢,都出了冷汗!
散文卷 —— 马宗融先生的表
马宗融先生的表大概是、我想是一个装饰品。无论约他开会,还是吃饭,他总迟到一个多钟头,他的表并不慢。
假若不是别人都困得不出一声了,他还想不起上床去。有人陪着他谈,他能一直坐到第二天夜里两点钟。表、月亮、太阳,都不能引起他注意到时间。
“你尝尝这个,”他客气地让我,“才一个铜板一枝!有这个,似乎就不必戒烟了!没有必要!”把烟接过来,我没敢说什么,怕伤了他的尊严。面对面的,把烟燃上,我俩细细地欣赏。头一口就惊人,冒的是黄烟,我以为他误把爆竹买来了!听了一会儿,还好,并没有爆炸,就放胆继续地吸。 …… 他低声地说:“看样子,还得戒烟!”
散文卷 —— 小麻雀
我想到了:这是个熟鸟,也许是自幼便养在笼中的。所以它十分怕人。可是它的左翅也许是被养着它的或别个孩子给扯坏,所以它爱人,又不完全信任。想到这个,我忽然的很难过。一个飞禽失去翅膀是多么可怜。 …… 它是要保全它那点生命,而不晓得如何是好。对它自己与人都没有信心,而又愿找到些倚靠,它跳一跳,停一停,看着我,又不敢过来。
愣了好久,我把它捧到卧室里,放在桌子上,看着它,它又愣了半天,忽然头向左右歪了歪,用它的黑眼睁了一下;又不动了,可是身子长出来一些,还低头看着,似乎明白了点什么。
散文卷 —— 母鸡
它永远不反抗公鸡。可是,有时候却欺负那最忠厚的鸭子。更可恶的是它遇到另一只母鸡的时候,它会下毒手,乘其不备,狠狠的咬一口,咬下一撮毛来。
到下蛋的时候,它差不多是发了狂。 …… 不论是在院里,还是在院外,它总是挺着脖儿,表示出世界上并没有可怕的东西。
散文卷 —— 养花
不劳动,连棵花儿也养不活,这难道不是真理么?
送牛奶的同志,进门就夸“好香”!这使我们全家都感到骄傲。
散文卷 —— 小病
拿死吓唬任何生物是不人道的。大病专会这么吓唬人,理当回避,假若不能扫除净尽。
此外,小病两日而能自己治好,是种精神的胜利。
散文卷 —— 取钱
我告诉你,二哥,中国人是伟大的。就拿银行说吧,二哥,中国最小的银行也比外国的好,不冤你。
我一过去,他没说什么,只指了指支票的背面。原来我忘了在背后签字,他没等我拔下自来水笔来,说了句:“明天再说吧。”这才是我所希望的!本来嘛,人家是一点关门;我补签上字,再等四点钟个,不就是下午四点了吗?大热的天,二哥,人家能到时候不关门?我收起支票来,想说几句极合适的客气话,可是他喊了“二号”;我不能再耽误人家的工夫,决定回家好好的写封道歉的信!二哥,你得开开眼去,太够派儿!
散文卷 —— 讨论
日本兵到了,想来不肯和仆人讲话的阔人,也改变得谦卑和蔼了许多,逃命是何等重要的事,没有仆人的帮助,这命怎能逃得成。
你瞧,我爸爸不过是个粗人,还能随机应变;你这一肚儿墨水,不比我爸爸强?
“李福!”太太由楼上下来,她已听见了他们的讨论。“李福,去找块白布,镜盒里有胭脂。”
王老爷看了太太一眼,刚要说话,只听:
“咣!”一声大炮。
“李福,去找块白布,快!”王老爷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