追逐全红蝉
财新周刊 郑海鹏
编者按:冠军的荣耀招来天量围观者,也吸引着更多家长送娃学跳水,殊不知这是一条杂糅了天赋与汗水的艰难之路。
冠军效应
北京时间2024年8月6日晚上9点,巴黎奥运会女子10米跳台跳水决赛前,全红婵的跳水启蒙学校——广东省湛江市体育运动学校(下称“湛江体校”)的师生们涌入多媒体教室,集体观看比赛。为了容纳更多的观众,学校特意在教室前摆满了塑料凳子,在教室内装饰好了五彩气球,师生们统一穿上印有“中国加油”的红色T恤,在“小红好样的”红色条幅下,手持五星红旗,为全红婵加油。比赛过程中,呐喊声、欢呼声此起彼伏,众多媒体也在教室门口架起摄像机,全程参与直播报道。全红婵成功卫冕后,气氛达到高点,师生们在楼道里欢呼雀跃,学校特意在教学楼前、校门口处燃起烟花爆竹庆祝。
同时,在6公里外的全红婵家乡迈合村,全氏祠堂外的空地上也堆满了烟花爆竹,村民自发聚集在祠堂路边庆祝“村里出了奥运冠军”,绚烂的烟花点亮了村子上的夜空。
夺冠当天的庆祝只是开始。第二天,湛江体校在校门口张贴了大幅红色喜报,跳水训练场内也悬挂了多条庆祝条幅,教学楼的电子显示屏上不间断地滚动播放全红婵夺冠的信息,校办公室主任陈毓华张罗着,让工人将一楼宣传海报栏中褪色的全红婵照片替下,换成巴黎夺冠的瞬间。全红婵的学籍目前挂在学校高三1班,作为名义上的班主任,陈月英虽然并未见过全红婵,但是她依然为自己的学生夺冠兴奋激动,次日仍穿着庆祝用的红色T恤不舍得换。
在迈合村村口和全氏祠堂前,全红婵夺冠的大幅背景板矗立着,两条十米长的红色庆祝条幅绑在村口的树上。慕名而来的游客聚集在村口打卡,和全红婵的照片合影。接下来几天,越来越多的人前往迈合村打卡,村口交通变得拥挤,村里划分的多个临时停车场也车满为患。村口一侧的西城快线路,游客临时停放的汽车绵延数百米,小贩们闻讯而来,在路边摆起了摊。游客先是打卡全红婵就读的迈合小学,然后汇聚在全红婵家的小院前,除了留影打卡,有些人甚至扒着铁门,或者透过院墙缝隙,探着头向院子里张望窥探,更有甚者将手机举过院墙或伸入门缝中拍全红婵的爷爷奶奶。
又几天过去,人流量仍在上涨。村口来了交警,村里也有警察往返巡逻,全红婵家的院墙外拉起了警戒线,志愿者在附近维持秩序。即便如此,自媒体博主和游客仍在涌入,多架无人机不停在低空盘旋拍摄,有的游客还爬上了全红婵隔壁邻居家的房顶,向下俯拍壮观的人流。全红婵家小院门口的两棵凤凰树也意外“出圈”,被人戏称为“水花消失树”,很多游客聚在一起,抚摸拍打凤凰树的躯干,笑称“要沾沾喜气”。
这一切均在迈合村村民的意料之外,“不会想到这么火”,夺冠之前村子一切如常,夺冠后顷刻间涌入很多外地游客,“多少有些不习惯”。全红婵的爷爷奶奶更不习惯,天气闷热,两位古稀老人在小院中闲坐,即被门口的人群和伸进来的手机包围。爷爷全国桐偶尔来到门口,隔着铁门举起双手向大家致意,嘴里不停说着“谢谢谢谢”,便转身缓步回到屋中。
深夜,仍有人前来,也有人久久不愿离开,他们逗留在全红婵家门口的空地上,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喧闹的集市:人们围着地摊吃喝欢笑;主播们凑在门口一侧卖力直播;无人机在空中盘旋,闪烁着黄色的信号灯;邻居家的房顶继续被占领……一位路过的村民表达着自己的不解,但预感“明天应该人更多”,随后便骑着电瓶车急促地穿过人群,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到体校去
姚芬来自广东肇庆,这次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前往迈合村打卡。因为全红婵,湛江体校近几年出了名,她特意带着孩子坐了6个小时的火车到体校参观。孩子们踮着脚,透过栅栏目不转睛地看跳水队的日常训练。不过她的女儿发育较快,个子高,已经不适合练跳水,她打算让女儿在体校练习武术。
像姚芬这样的家长并非孤例。9岁的陈柏霖来自湛江东海岛,在湛江体校学习跳水半年多,“已经跳了4次10米跳台”,他表示“妈妈正是看了全红婵比赛”,才决定让他来学习跳水。每当家长们被问及送娃学跳水的动因,答案总是大致相同:孩子成绩不行,淘气好动,更适合练体育。全红婵夺冠后,带着孩子来湛江体校咨询跳水的家长更多了,跳水教练会简单地考核孩子的弹跳能力和腹部力量,表现好的会继续观察优先考虑,表现一般的孩子则被直接断定不适合跳水,建议转项目或带回家。
全红婵巴黎夺冠的第二天,广西妈妈梁广清带着孩子第一次前往迈合村,为了“沾沾喜气”。目前,她的两个孩子江霞、光良都在湛江体校练习跳水,师承全红婵的启蒙教练。2023年8月,为了陪读,她从广西玉林跨省来到广东湛江,租住体校附近的农村,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。因为家境不富裕,梁广清一家在这里过得紧紧巴巴,但她觉得两个孩子能被湛江体校选上练跳水,本身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。梁广清希望孩子能够成材,第一步就是好好训练,几年之后能够顺利进入省队,但她也知道,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陪读过程中,梁广清偶尔会陷入担忧。女儿江霞去年9岁才开始练习跳水,“还是晚了”,错过了黄金时期,好在江霞平日训练刻苦,进步明显,这让她看到了希望。6岁的小儿子光良正处于练习跳水的适龄阶段,可塑性更强。
从去年8月入学开始,梁广清详细拍下了孩子们练习跳水的整个成长过程,把视频发布在短视频平台,成为人们了解湛江体校的跳水项目的一个窗口。视频记录了江霞拉着行李箱第一次走进学校的瞬间;光良起初怕水,教练在他的身上绑上绳子,拎着他在水池中学习游泳的瞬间;江霞成功站在3米、5米、10米跳台,微笑着纵身一跃的瞬间;光良学会游泳,怯生生地从5米跳台自由落下,激起大量水花的瞬间……当然,江霞、光良因为训练的苦累、疼痛多次哭泣的画面,也被梁广清详细记录下来。她感叹:“全红婵只有一个,但每个孩子都可以向全红婵学习。”
巴黎奥运会期间,梁广清发布的内容被很多媒体选用,部分视频的点击量非常高。梁广清每天都能收到很多家长的私信,内容大概是:怎样报名送孩子学跳水?收费多少?几岁适合跳水?也有家长想直接带着孩子投奔梁广清,让她帮忙看看有没有进入湛江体校的可能。
2024年7月中旬,2024 年广东省青少年跳水锦标赛在汕头市开赛,江霞得了第四,收获一枚宝贵的奖牌,梁广清把奖牌挂在孩子的床上,这样江霞睡觉的时候可以看到。她希望以后江霞、光良的奖牌能够挂满整个家,“像今年的游泳冠军潘展乐一样”。
不过,跨省陪读本就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。之前梁广清担心孩子能否“过独木桥”挤进省队,现在因家里的支持有限,她更担心下个月的食宿费用该如何解决。眼下,江霞和光良的训练已经进入正轨,梁广清迫切地想在湛江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,“最好只上白班”,这样才能有时间照顾孩子的日常起居。
至于练习跳水能否像全红婵一样成功,梁广清最近开始有些释怀了,她觉得如果以后孩子们最终没有在跳水项目上更进一步,回到体校做一个跳水教练,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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